【編按】大觀社區，位於浮洲的非列管眷村。六十年來提供了弱勢的政治難民、城鄉移民及外籍配偶一隅棲身之所。然而，因為國有土地政策的轉變，他／她們一夕之間卻成為「惡意侵佔戶」；而這樣的生存空間，也即將被官員的冷漠與開發的粗暴所剷除......。
「大觀住民群像」是為「夾縫中抵抗：大觀社區藝文季」策畫的系列文，試著藉由深描背景不同的居民處境，讓讀者明白原本即已困苦的他們，如何因迫遷而同時面臨階級與制度的壓迫。
文／杜宜蒨（大觀社區訪調小組成員）
想抗爭，要還債
這天是自救會的例行會議，董叔一如往常比別人晚到半個鐘頭，晚餐還沒來得及吃，騎著機車匆匆停好，坐在鐵捲門下一口一口吞著湯麵。戚叔站在旁邊抽煙，吞雲吐霧，偶爾和董叔抬槓，彷彿想在忙碌的工作和急切的抗爭中抓住空隙，可以稍微喘息。
吃完、抽完，又回去開會，董叔加入討論不過五分鐘，就忍不住舉手開始表達自己的想法。董叔對抗爭有很多的話想說，有很多事情想做。訪談時，董叔和我抱怨自己的工作經常和抗爭衝突，像是上次監察委員臨時來訪，自己卻因工作錯過，「我有很多話想他說！」他說；又像是，前陣子自救會安排了個座談會，邀請同樣有拆遷危機的社子島居民來相互交流，董叔也不克前來。
董叔參與自救會事務非常積極，工作完再疲憊也來開會，就連明知參加到一半需跑去送貨，他也盡力出席。我問他，這些水泥建材要送去哪裡，他說哪裡都送，有內湖、士林，也有北投叫貨的，我不懂，為什麼在板橋的建材行要送去那麼遠的地方？後來問董阿姨才知道，這幾年生意不好，董家這樣的小型建材行生意不好做，工程大一點的，都直接叫水泥車，很少有買零售的貨，所以再遠都要送。
董叔還有債務要還，如果房子拆掉，那不只家沒了，連建材行也會消失。他現在賴以為生的就是這家建材行，能賺一點就賺一點，不知道房子何時會拆，今年還能不能在這裡過年。
十歲離家，四處流浪
大觀社區這間房子，董叔的家，是他結婚時候買的。民國五十四年，兵役結束後他和彰化老家隔壁村的董阿姨結婚，花光自己的積蓄，還得跟人家借錢才得以買下。
董叔十歲就離開學校，出社會工作——因為阿嬤過世，沒有人能供給他繼續讀書，原先伯父告訴他要帶他去嘉義唸書，結果被騙去工作，幫人帶小孩。後來他和伯父斷了聯絡，在嘉義到處打工賺錢，去飯館送飯菜、到戲院賣汽水枝仔冰，直到生活過不下去，才回到老家彰化。
沒待多久，他又被自己的爸爸帶去給基隆的堂伯父照顧，「那又是一場騙局。」董叔這麼形容。他被安排去海水浴場附近的公車修理站撿廢鐵維生。當地的男孩子看不慣他，好幾次撂人想堵董叔，都被他躲過，堂伯父看董叔這樣不行，讓他去台北，給一位副司令官的弟弟工作，這次是去林森北路上一家飯館給人家端盤子。
之後董叔跑去學做土水，當水泥工，幫人家蓋房子，結婚前居無定所，跟著做工的師傅四處住，哪裡有工程住哪裡。結婚後為了成一個家，落腳房價較為便宜的大觀社區，但即便如此，存的錢仍不夠。董阿姨說剛買房那幾年，生活過很苦，她每天去找兼職，賺零星的錢貼補家用。
沒想過有一天政府說，這塊地是國家的，這棟房子不是你們的，要他們賠錢，要他們搬家。
沒辦法，太老實
很多人會說，社區的居民是咎由自取，不知道自己的房子蓋在國有地上，沒有確認房屋地契，最後被告拆屋賠款也是應得的。
董叔則說自己太老實，太相信政府，以為政府不會放任國有地被買賣（被買賣？是否應作「在沒有配套措施下失去家園」），放心地用自己畢生積蓄買下這裡一棟房子，結果十幾年過去，董叔還在為債務工作賺錢，卻被政府告上法院，判決他們強占國有地，要拆屋還地。政府的不作為，過往歷史遺留下來的責任，最後卻要他們承擔迫遷的結果【註1】。
這條抗爭路還要走多久？又能走到何時？在我發問之前，倒是董阿姨先開口問我：這裡什麼時候會拆？
或許董叔與董阿姨都無法窺見自己的命運，他們只能拉著抗議布條、穿上背心、綁著黃色頭帶，竭盡所能做出抵抗，質問這個政府為甚麼要拆掉他辛苦買來、生活一輩子的家。
附註：
【註1】為什麼原來住在國有地上的居民會遭受迫遷？過去不是住的好好的嗎？為什麼政府要向他們提起訴訟？請見另一位居民湯家梅的故事中的附註：https://ppt.cc/fOvdYx。
夾縫中抵抗：大觀社區藝文季
居民歷史記憶 x 版畫 x 影展 x 音樂 x 論壇 x 尾牙
展期：2018/12/15(六)~12/30(日)
地點：大觀社區（新北市大觀路二段40號）
入場費50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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